约伯记第十二至十四章
约伯
我成了朋友所讥笑的(十二1-6)
约伯因琐法的冷酷而情绪激动,备受打击,但他在第一回合的最后一次发言中(十二至十四章),显出几分沈着的态度而且思想清晰,这是可喜的,也是预料不到的。比起琐法和另两个朋友,他更加认真地对待他们的论点,藉这应急的权宜之计,以解除敌对,他表明自己对 神有远比他们所有更为有价值的观念。所以,正如他在十三章所津津乐道的,他有资格控告他们,以为自己比 神更能为 神的论点发表议论。若要控诉一个神学家,有甚么比这控诉更恶毒的呢?约伯以打垮地上对手得到的自信,设法用类似的自恃与 神较量,再次发出挑战,要求
(一)
约伯开始讽刺地痛
令人惊异的是,约伯并未充分利用这尖刻的反驳。不久,那些朋友显然渐渐被那谴责他们严正的正统智慧,而不计生活明显的事实因素所触怒。因为他们在下一回的发言中,极力设法使约伯相信恶人确实会得到他们应得的刑罚。约伯在十九章虽然再次绝望地叫那些朋友怜悯他,但他并没有进一步发展他对他们的控告,他们似乎几乎以他的受苦为他有罪的标记而沾沾自喜。
我不能不联想到我的本土苏格兰,在那些颇不相同却同样严厉的神学制度下苛刻的注释家所作的坏事。加尔文高派逻辑也要求把人类分成两种;不论如何诚恳仁慈、因原罪而被定罪的人(多数),和不管他们可能犯下任何罪而蒙神圣恩典拯救的人(少数),在那里从不缺少像柏恩斯(Robert Burns)的诗‘两群’(The Twa Herds)中,像罗素(克尔玛诺〔Kilmarnock〕市高派教会之罗素约翰牧师)那样的人,想代表 神执行
他从高处就认出
主的羊,每一只;
并且一看
便看出
实际上,这加尔文高派最使人不快的特色,也许是(使人觉得自己被 神所弃的大多数人的不幸除外)从置身于‘选民’之中,默想自己高人一等,而取得更为虚假的满足感,并预期折磨正等着不在他们当中的人。他们和他们相当的其他信仰群体,有没有可能比柏恩斯著名的‘假圣人的祷文’(Holy Willie's Prayer)嘲讽得更为残酷而更有效么?
啊呀,你住在诸天之上的,
你随自己的美意,
使一个上天堂、使十个下地狱,
一个为了你的荣耀,
他们在你面前并没有做
任何好事或坏事!
我称颂赞美你无比的大能,
当你让数以千计的人留在黑夜里时,
为了恩赐和恩典,
我在这里站在你面前
给这一个地方
作燃烧照耀的光。
当我们苦思柏恩斯在这首诗中所说的,以及它跟约伯在这里所说的话的关联时,我们对它这种尖刻的幽默,便不会开怀大笑了。
你们要为 神争论么?(十二7-十三12)
(二)
但约伯在这个关头,最关心要对抗的,是那些朋友对 神的见解,而不是他们对人的见解。值得注意的是:第七节的‘你’是单数。那大抵是指琐法,现在主要是他在发言。他现在是要与朋友对 神的‘智慧和能力’作出他自己的评估(13节),而他自然把注意力集中于琐法在十一章对这题目所说的。但约伯在作那评估之际,也设法在以利法(第五章)和比勒达(第八章)的言论中加入一些有力的讽刺。
约伯重新用讥讽的话,谴责琐法无谓地教导他轻易就可以从鸟兽、植物、鱼类学到的教训。大自然出于本能全都知道谁管理它的命运,谁把生命和气息赐给一切活物。(第9节论到‘耶和华的手’,用
以色列的 神特别的名称,是被认为作为外邦人的约伯不会用的;但只要约略看一看经文汇编就会显示这用词在圣经中是多么常见,作者大概是照一般惯用的语法,几乎像我们律法上的用语‘ 神的作为’。)那么琐法声称(十一11) 神知道谁是恶人,这话为甚么这样值得注意呢?正如约伯心目中想到这同一位朋友在十一章十二节的讽
(三)
十三至廿五节的形式──用经常模仿的诗篇语体──构成约伯另一段抒情的发展部分。但正如在九章四节及以下各节一样,他的用意并非要灌输钦羡和敬畏感。它清楚说明任何人以明晰的眼光看世界,便明白实际上那是 神的能力和智慧设计出来的。人没有办法与 神对抗(14节)。凶猛的大自然要服从
廿二节在这样的上下文中,大概不是指 神向约伯或向任何别的人指明一切。因此,或者约伯是爱用反语,我们应在句末加上一个感叹号,或是指那些将会曝光的黑暗事情,是那些统治者、政治家的阴谋和野心(请比较赛廿九15)。使邦国兴旺又衰微的是 神,这期间它们的领袖漂泊,像那些失丧的灵魂,或像盲人在黑暗中摸索,或像醉酒的人无助地摇摇欲坠。
这是对人间景象和监督它的 神那不可测度的天道所作的可怕评论,不过这是在冷静的抽离下作的,这种冷静的抽离,与第九章的烈怒成了鲜明的对比。在那里,约伯在绝望中描述世界被 神交在恶人手中。在这里,约伯描写的邦国形势和地上首领的自命不凡,都是铁证。在那里他抗议 神不义。在这里他陈述他对 神的智慧特殊的明证,并声称它向明眼人显示的要比琐法所说的更接近真相。
而且我们可以加上一句,假如世上强壮的人和聪明人都要被 神这样压制,那么,世上的穷人和卑微的人,照以利法所说(请参五9及以下), 神对他们是有偏见的,还有甚么话说呢?实际上,约伯在他的‘诗篇’中唯一没有提到的那些人是恶人。其含义是明显的。他从 神以智慧管理世界的方法中,发现没有甚么能使他改变在第六节表示的意见,即‘强盗的帐棚兴旺’。
(四)
约伯既对‘案情事实’作了他自己的分析,在十三章一、二节再次声言他知道 神的属性像那些朋友一样多。在这方面他不需要他们教导。他的愿望当然不是要争论关于 神的事,而是到
当约伯暗示他的朋友讲得太多,而他自己的论据却是他们三倍之多时(请参十一3),这实在是不太公平的。但他现在向他们作尖刻的猛攻,无疑完全有理。他们在那里,在他病榻旁,唱着陈腔滥调,惊异 神的伟大和威严与不可测度,然而他们时常只把 神概括的提一提!他们怎敢以
第九节,约伯辛辣地把他们对他吐露的恐吓回敬他们。 神不容那所谓信徒的轻慢,一如
因此,约伯便把历代专业神学家(他们撰写哀婉动人的专文,以证明 神待人之道是正确的)解到被告席上,连同所有牧师、传教士(他们在讲章或牧养探访中称颂 神奥秘莫测,还对每个宗教问题都作中肯的答复)都一并解上。他的话对我们这些人(即接受了传道呼召的人,为疲乏、受苦、有罪的人类带来安慰劝勉的人),均是可畏的警告。这份可敬的表白令人向往─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──但肯定只要我们保持正确的观点,并敬畏 神(实事求是地去做),知道我们前述为 神所做虚伪的护教,其实是在玩火,那就好了。只有在那时我们才能避免自己陷入所有阴间最幽暗的地方(那些对 神以恩人自居、并冒称担当护卫
(五)
为那些朋友感到有点难过是在所难免的,正如好心人必定受过的,他们因严重受挫而天旋地转。说起来,那伤害倒是他们该受的;尽管他们的动机很好,却利用一个好人的生命和声誉来捉弄 神。但约伯怎样又把先前刺进去的那把刀掉转过来啊!而一旦他记起他的决心(第3节),不与猴子理论,而是与街头摇手风琴的卖艺者理论时,他把他们击败于田野,并转过来与主敌交战!
从这时开始一直到十四章末了的演讲,是约伯所有演辞中最高尚的。它没有第九章无礼的激情,或十九章非言语所能表达的哀伤,或卅一章激昂的狂妄自大。或者更正确地说,他是用较恬静的语调发表意见的。但这言论也包含了大胆对抗的精神,是他的其他言论所没有的。这个最不幸的人,已临近死亡的门,然而他仍然能透过幽暗的一、两条希望的光线,表达出(彷佛以前从未表达过,而且此后大概也不会的)我只能称之为人控告 神的案件。至终它是站不住脚的案件;却至终是起作用的话语。那些朋友因那话语而愤慨,也许任何有宗教信仰的人都应当这样。但为了 神的缘故(我是按这被滥用的惊叹词的字面解释而言),让我们不要急于在这一刻使这个争辩的人安静下来。倒不如容我们让 神在适当的时候来临,由
十三章十三节约伯开始演讲时,仍然向他的同僚讲话,并要求他们不作声,我会猜想他们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,相当乐于让步,直到能重新调配他们被击溃的力量。约伯清楚知道自己企图传讯,召请 神出庭是怎么一回事,令他胆颤心惊。但那不是在第九章折磨他的惊恐(即他会在莫测高深的 神面前慌乱而又张口结舌),而是势不可挡的大能,最后他会自定己罪。第十三章的这个约伯,对 神关心公义信心十足,宣称决不容‘不虔诚的’人站在
约伯既在惊骇中瞥见了一位公义的 神,于是准备好把他的命放在自己手中(14节)并在 神面前为自己的正直辩护(15节),确信(16节)他的自觉无辜能令他经得起 神裁判。
(六)
那句常常被人引用的话,就是在这种勇敢的意向声明中间出现的(15节),这句子在钦定本译作‘
广被接受的希伯来文经文有lo这个字,按这种拼法是‘不(或无)’的意思;但边注(学者们称为马所拉学者的附注Massoretic notes;马所拉学者乃中古时代犹太人的文士和经文专家)有同一个字而拼法稍有不同,意思是‘向(
看哪,
我已丧失了所有的希望,因此 神若杀我有何不可?(现代英文译本)
我并非争论这篇伟大的演讲完毕时,约伯最后的结论会是一种悲观的结论。但我觉得有一种较为强有力的理由支持钦定译本的译法,比几乎遭所有现代译本否决(可能引致我们猜测)都更有力。(只有新国际译本支持它,不过它在注脚中也
因此,让我们承认钦定本在‘然而我要信靠
只要我确实能在
由于没有假冒为善的人敢接近
那是我得救的唯一出路。
约伯知道他在一位似乎已宣告他有罪的 神面前,为无罪抗辩的做法是有危险的。也许 神会断然毁掉他,虽然那样,他除了等候
(七)
这时候约伯显然已把那些朋友放在一旁,而实际上转为对 神讲话。但他向他们作了最后的请求(17节),留意听他所说的。他不会匍匐移动到 神那里。他预备好的案件是无法答辩的案件,他知道(18节;这是那些‘我知道’之章节中的一节,在第九章末了已加以注意了)他必定蒙辩白。确实不会有任何对抗者敢进一步与他作对了。
在以赛亚书五十章一段类似的经文中,先知以赛亚对因 神之故而被掳,长期受痛苦的
以色列说话,他看见
以色列获辩白的时候临近了(第8,9节),并要求世人提出反驳;
以色列非但不是被 神咒诅, 神自己将要使她的痛苦止息,并且使她能再次在轻视她的万国中抬起头来。以赛亚书的这一段经文,圣保罗在罗马书八章卅一节及以下各节依次地把它连接起来,他在那里表扬
基督徒那不能动摇的信心,
基督徒知道 神是‘帮助我们’的。‘谁能控告 神所拣选的人呢?’不很久以前,我们已经看见这样的确信,如何被像约伯朋友那样的人,或像柏恩斯笔下的假圣人那样的人,使人作呕地加以过分曲解。他们太容易断言他们是 神最喜爱的人,他们不可能做错或说错。但先知以赛亚和使徒保罗都不是对沐浴于自满阳光下的人讲话,而是对已经历、而且仍然在经历逼迫幽谷的人讲话。这是因为在他们自己里面没有甚么可以信赖的,传道者和写信者都要他们的门徒举目仰望他们能信赖的那一位,仰望会搭救他们脱离异教徒轻蔑的那一位。
约伯当然不是处于被掳至巴比伦的景况,也不是处于罗马
基督徒的景况。他对于自己仍然有太多的自信。但他比那些安逸自在的朋友更接近上述被掳或受压迫的情况。在炉灰堆上的这个人逐渐挣扎,经历一个试炼时期,进到对 神并对自己都有了正确见解的地步。仍然有一段长久的争战在他前头,但在他的探索中并不是从他周围那些人得到支持和了解,而是受到不断责
你要惊动被风吹的叶子么?(十三20-十四6)
(八)
约伯告诉了他的朋友他要做的,现在他就去做了。我们几乎能见他转过来背向他们,挑战地向天举目。他向 神承认,他对
但 神两样都不做,在
他以一系列的问题开始,使我们联想到他在第七章和第十章询问 神的那些问题;不过,那是有差异的。在约伯的话语里面仍然有卤莽和讽刺,但已没有前头这几章所特有的无礼讥刺,也没有在后者中领他失迷的任何疯狂的推理。诚然,他的第一个问题(十三23)便隐藏了一个事实:他不承认他曾犯过罪。它决不是一种痛悔的认罪,就我了解的,它也不是像七章二十至廿一节和十章十四至十五节的那些假认罪。约伯真诚地想知道他有多少次堕落并堕落到甚么地步。这可能因为他确信这答案会判定 神刑罚他过于他该受的做法是有过失的,而且显示出他若有任何冒犯之处, 神这样待他也是非常失当的。但他现在(即使太迟而且短暂)起码放弃以完全人自居,而且重新审视自己以往的生活方式,就是直到目前为止一向太过自豪的生活方式。若把谁是谁非列出‘资产负债表’的话,目前不再是 神那一边全是错的而约伯那一边全是对的了。
那么约伯准备走向 神时,为甚么 神那样坚决拒绝朝他那个方向过来呢?为甚么 神不明明的答复他,反而避开他,并对待他如同
(九)
稍为用心加以审查这些问题,便可以看出这不是任何人可以询问 神的适当问题。的确可以说,约伯还不愿意把他的自主权交给 神,他并不比他的朋友摆上的多。他比他的朋友更惧怕 神,但他心目中的 神也委实太受限制了;受他自己的苦恼所困。这是真的,甚至当他扩大他的控诉,包括别人和他自己,他的想法也是如此。因为在约伯心目中,当他在十四章为人的软弱和有限,抒发出动人的哀歌时,主要是想到受苦的人类。约伯忘记了第十章(8节及以下)他那简短、却辉煌灿烂的颂词, 神如何细心创造他并慈爱地看顾他,现在他却情绪低落,详述人生的短促和愁苦,那就是他不变的命运。
十四章开始的那深刻美妙的几节,并不给我们有多少安慰。它们表达的伤感,在旧约里也不是独一无二的。我们立刻便想起以赛亚书四十章六至八节那里说:‘凡有血气的,尽都如草’,它们会枯干,然而‘我们 神的话,必永远立定’;或想起诗篇一百零三篇,在十四节及以下那里说,人的‘年日如草一样’,又‘如野地的花’,是与造他的主作对比的:
但诗篇九十篇要比约伯更加乐观。虽然那个写诗的人祈求 神‘转回’(13节),并怜悯
甚至人在道德方面的不洁都没有忽略
(十)
从约伯对人类处境可悲的分析中,很容易找到漏洞。在他的分析中(正如在第十章的情形),何处提到生命的美物由一位慷慨的造物主倾注予众人呢?何处暗示幸福是人从最沮丧的环境中为他们自己用戏法变出来的呢?还有,哪一种幸福是他们最可夸耀的呢?或者从另一面来看,人岂有认识到(例如,在创一至十一章中所认识到的)人的骄傲和背叛造他的主的恐惧,是与他现在身处的危险情况有莫大的关系呢?令我们宽慰的是:约伯很少说到人的不完全和他自己的罪,但那是绝对不足够的。那分析太一面倒了,甚至就旧约来说,把着重点过分放在 神对一切的责任,和人毫无办法以自救这一点上。
尽管如此,我们不应该批评太多,免得无意中向那些朋友靠拢,并牺牲约伯以证明 神无罪。假如 神能忍耐
然而 神容许这些事情存在!我们寻求微不足道的解释,但那些解释可真正令我们满意吗?对人生巨大的苦难,有时我们不该全力抗议吗?我们能否扪心说,约伯在这里,尽情蛮横无礼,最后只留下冷酷和无法理解的忿怒?他岂不是至少此刻道出了众人的心声么?还有最后一种想法:我们若不追随 神这个绝望的仆人(进入他被 神弃绝的幽暗中,在那里再听不到神圣的声音,只发现人苦毒和凄凉的眼泪), 神自己对我们会有任何尊重么?这岂不是这卷书的教训之一?即除非我们照我们所能的这样去做,否则 神的光最终破曙时,我们必然感觉不到那光的温暖。
人若死了,岂能再活呢?(十四7-22)
(十一)
约伯第一个回合末了一篇言论的最后部分,暂时获得另一个希望的远景,但刚瞥见就消失了,漆黑而又可怕的悲观再次临到他。那远景与他死后幸存的思想有关,当他体会到他这样冥想是在追求海市蜃楼时,那幽暗又回来了,也许甚至比从前更加浓密。
一棵树被砍下来,并非死了。它不能再长到从前的高度,枝叶也不复以前茂盛;然而从它腐烂的残干,土壤若有足够湿气,当一切似乎都已丧失时,突然会有新的嫩枝长出来。但人连半点希望都没有。死亡,对他来说,是完全消灭。他像干旱时日益缩小的湖,或逐渐隐没的溪流,消失了。约伯先前曾经渴望死(在旧约时代非常罕有),因为死会令他脱离不断折磨他的痛苦和惊惶,并脱离那使人遭受痛苦和惊惶的 神(请参三21及以下;七15-16;十18及以下)。像这样压迫约伯的思想,死亡所指那‘永不再’的意思便十分清楚了。等到诸天都不复存在时──诸天在希伯来文的隐喻中,其持久性一点也不比永恒的 神弱(请参诗七十二7;八十九36-37;一○二25-27)──他也不会从他最后一次睡眠中醒过来。
我忆起苏格兰中古时代诗人唐巴尔(William Dunbar)美妙的诗词,并诗词中显著的拉丁文迭句(‘死亡的恐惧令我不知所措’):
我曾经壮健而又快乐,
现在困苦而又患重病,
变得虚弱毫无气力:
死亡的恐惧令我不知所措。
我们的赏心乐事全是虚荣,
这虚假的世界只是短暂的,
肉体是脆弱的,自力更生是空想:
死亡的恐惧令我不知所措。
世间乐境无一可靠;
好像风摇动柳树,
也摇动这世界的虚荣:
死亡的恐惧令我不知所措。
现在抓住约伯的就是这种恐惧,不只是召唤来到时对于所要临到‘我’的那种自私的恐惧,而是在内心深处中那种下沉的感觉,即生命(我的生命,你的生命,任何人的生命)变得毫无意义;生命,实际上像麦克白(Macbeth)在他崩溃时,最后那一刻见到的:
……一个走动的影子;如可怜的演员,
在舞台上或高视阔步或消磨时间,
然后便寂寂无闻了:它像痴人说梦,
充满声音表情,
却毫无内容。
复活信仰的安慰,制止不了唐巴尔和莎士比亚写出这些忧郁的诗句。我要指出,这也不是我们埋首于
基督徒的虔诚所在。约伯活着时并无死后的盼望,像
耶稣在第三日复活时,释放给世人的盼望。但像我引证的两大诗人一样,我们必须知道这种盼望是难以证实的。诚然,我们若想置身于约伯在这漆黑的一章中的情况,只需环视一下,看看我们同时代的人,对死亡持怎样的见解。死亡的恐惧并未被逐离我们的社会。我们若以为引用一、两首复活节圣诗,便会把死亡逐离我们心坎,那是自欺。因此让我们老老实实承认,我们非常了解约伯在这里所指的意思。
(十二)
这便应该给我们作好准备,看他在十三节以下推测自己侥幸存活所得的。以严格的话来说,约伯并不期望有永生(按
基督徒所想的意思,只求 神介入希伯来人所理解的死亡过程中)。像其他古人一样,他们坚信人死时,身体某一部分在阴间只存留一个短暂时期,大抵直到他们的身体在地里化为灰尘之时。只有到那时候整个人最后才不再存在。
所以约伯请求 神到阴间(Sheol)来看他时,并没有考虑到灵魂不灭。虽然如此(而且又是他那个时代的人最大胆的),约伯现在是刺穿那死的无(no),而要求一个从 神而来的有(yes),这个有对他即将完结的短促而又痛苦的生命,不单只赋予短暂的意义。我们若摇头,并可怜约伯不像我们对死后生命有充分信心的话,便不会领会那深刻动人之处。他其实是为他所属的那个时代,往黑暗中,真正卓越非凡的纵身一跃。
在诗篇中有几段经文,在那里那些有病而又痛苦不安的人,恳求 神拯救他们脱离阴间(例如诗四十九15)。当信徒阅读旧约,把它们看作复活节信息去解释时,他们几乎把它们误解了。在他们原来的背景中,他们其实不过是深切祈求不致早死。这种情形在第一一六篇的诗篇中就说得很清楚,例如在八至九节,一个往昔曾受苦、现已康复的人,感谢 神救他脱离死亡临近的威力,以致他能在殿中,出现在 神面前,置身于其他敬拜的人中间。约伯的恳求要比这种祈求更进一步。他知道他接近死亡,而且没有甚么能阻止死亡,然而他能请求目前不听他呼求的 神,定一个至终会留心听那些呼求的日子。他被这将来的远景吸引住,以致把承认他无罪的事都忘了,几乎接受自己为有罪哩。他切愿的是 神至终的介入,为了这一点,要他等候多久他都愿意(请参十三15)。 神将要使他死亡,并把他隐藏在阴间,使他离开
这一段飞驰的想象力令人惊异,与它最接近的经文,是诗篇一三九篇八节,在那里写诗的人表明他的信心,即使他在阴间,他的 神也会在那里找到他。这种信心,也突破了那个时代一般的理解(例如,请参诗八十八10-12),说 神并不干涉发生在阴间的事。但约伯,和诗篇一三九篇的作者,都没有作进一步的推测。特别在约伯的情形,也没有任何人间复活的思想。他实际上只表达了他的渴望,即他与 神之间的争论,有一天可以和平地了结,而且这种渴望是如此热切,以致他甚至准备不让自己身体的死亡妨碍那一天出现。
(十三)
那种渴望虽然热切,却不能保持。约伯的名言:‘人若死了,岂能再活呢?’(14节)最后的分析,是最意气消沈的词句。这句话要求答案,却同时由约伯自己作了否定的答复。有一天,他在阴间惊讶的看见, 神最后会废除对他一切的控告,都在十八节那个非常强烈的‘但’字(译按:和合本未译出,应译为:但山崩变为无有……)之中化为乌有了。甚至那似乎富持久性的自然世界也难逃朽坏的命运。山岭可以崩裂瓦解,盘石可以从原处挪开,河水逐渐(但必然)把石头侵蚀,并把河床泥土冲走。照样, 神磨蚀了所有人类的希望。
约伯在他有增无减的绝望中,甚至讥笑旧约的人所坚持的指望(即他自己虽然不会活下来,但他的名字却会继续在他的子孙中存留,而且藉他们的成就受人记念和尊敬)。大概他们也会使情况更恶化,并只能重演他的失败。那失败,以及随着失败而来的痛苦忧伤,是任何人都一定知道的。这样的绝望,在我们现在的时代,早就不跟 神扯上关系了。可是约伯没有选择余地,他就这样把 神置于被告席上。
知道这卷书的作者不让约伯留在这种凄凉的心境中,令人不禁舒了一口气。当然,他到处都留下伏线,暗示约伯至终会走上与 神和好这条路。不论如何,多亏作者认真面对这要命的思想,就是他使约伯在这一刻的辩论中,深植在我们心中的。我们不必要人提醒我们,那存在于我们世界的一切邪恶和悲剧,正像存在于约伯的世界一般。但我们能谴责这一切,是由于人的背逆和罪恶,抑或转而指摘魔鬼呢?我们岂不应把部分原因归咎于 神么?天晓得